当我们活着的时候,无所谓死亡;
当我们死去的时候,我们已经不存在了。
文 | 心之爱/新雨流泉
(本订阅号第398篇原创文章,转载请联系授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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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猴王享乐天真,何期有三五百载。一日,与猴群喜宴之间,忽然忧恼,堕下泪来。众猴慌忙罗拜道:“大王何为烦恼?”猴王道:“我虽在欢喜之时,却有一点儿远虑,故此烦恼。”众猴又笑道:“大王好不知足!我等日日欢会,在仙山福地,古洞神洲,不伏麒麟辖,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,自由自在,乃无量之福,为何远虑而忧也?”猴王道:“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,不惧禽兽威严,将来年老血衰,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,一旦身亡,可不枉生世界之中,不得久注天人之内?”众猴闻此言,一个个掩面悲啼,俱以无常为虑。
神话是人类最原始的愿望和恐惧的隐喻。烦恼死亡标志着孙悟空不再只是一只天真无知的石猴,而是进化成具有自我意识和高级思维的人。
欧文·亚隆道出了生之为人的痛苦:“我们每一个人既是天使也是野兽;我们是必死的生物,又因为我们具有自我意识而知道自己终有一死。”
在《西游记》中,孙悟空冲击阎罗殿、撕毁生死簿,偷吃蟠桃、人参果、仙丹等,无不是人类期望永生的愿望和对死亡必然性抗争的隐喻。
欧文·亚隆这样解释这种永难消除的冲突:“[人类]对死亡必然性的意识与继续生存下去的愿望之间的张力[构成了人类对死亡的存在性焦虑]。”
从神话回到现实:韶光易逝,世事无常。衰老、空巢、疾病、事故,死亡等信号无处不在。我们可能选择不去关注,有意无意地将死亡恐惧驱逐出意识,比如,中国有忌讳提“死”字的传统,好像担忧提到“死”字就会产生丰富的谐音联想,从而形成可怕的意象和场景的表征,故而汉语描述死亡的词汇有两百多种。
在古代朝堂上,天子死叫驾崩、殡天;诸侯或后妃死亡叫薨;大夫死,叫卒;士死叫不禄;庶人之死才称为死。唐朝直接规定:凡三品以上称薨,五品以上称卒,六品至平民称死,或者叫亡。从古至今,民间对死亡的说法也是五花八门:去世、过世、作古、千古、走了、长眠、落叶归根、夭折、寿终正寝[男人死亡]、寿终内寝[女人死亡]、故去等。孩子在喜庆祥和的节日经常被告诫不要乱说话,好像这样做便可使孩子摆脱死亡恐惧叩门。
幻想扩张了人类精神的维度,生存本能又让人不得不自寻烦恼。雅克·柯隆说人有三种死亡恐惧:[1]死亡后的情形;[2]临终的情形;[3]生命的终极[意义和精神的终结]。人对死后和临终的情形的恐惧是意识中的赤裸裸地死亡焦虑,就像动物、鬼魂和分离一样都代表着对生存的威胁,再加上临终和死亡后的情形无法验证,这足够让信仰入世的中国人不寒而栗。
无论我们在精神和意识层面感觉自己多么成熟和无畏,我们意识深处始终存在孩童那最原始的死亡恐惧,如果不能永生,至少希冀以平和与安详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。无神论先知的智慧和自然主义的哲学观点,或许能舒缓我们对身灭神散的幻想带来的恐惧,将从生到死视为落叶归根的回家旅程。
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[西方首位无神论的哲学家],试图用他的大智慧减轻人们临终和死后的恐惧。他说活着的人没有死亡体验,那就意味着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死亡。如果说精神和身体互相依托,死亡时灵魂就会消亡,我们就不需要害怕来世[他本人并不相信来世]。
这和南北朝时范缜的神灭论异曲同工:“神即形也,形即神也,形存则神存,形谢则神灭。”也就是说,当我们活着的时候,无所谓死亡,当我们死去的时候,我们已经不存在了。
伊壁鸠鲁说,我们死后“不存在”的状态与出生之前一样,他把这种信念概括为:“生前与死后对称的两极”。俄国著名小说家纳博科夫在他的自传《说吧,记忆!》中把生死对称的两极写得漂亮而迷人:
摇篮在一片深渊上晃动,而常识告诉我们,我们的存在只是一道短暂的光亮,夹在两片永恒的黑暗之间。这两头的黑暗其实并无差别,人们能平静地接受出生前的黑暗,却不愿[数着每小时4500次的心跳]面对那日益临近的另一头。
从古至今,中国人好像特别能从道家的自然主义哲学中获得面对死亡的慰藉。道家出世、飘逸的死亡观主张顺应天理和自然之道,既不悦生,也不恶死。道家认为天地万物不过是一气之转变,气聚而生,气散而死,所以道家经典中常用“旅归”指人的生命,从生到死就像旅途反归家乡;道是永恒的,就像自己家,故《尸子》引《老莱子》说:“人生天地之间,寄也。寄者,同归也。古者谓死人为归人,其生也存,其死也亡,人生也少矣,而岁往之亦速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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